【三国】【曹郭】祭酒
钻心的头痛不止一次地将你叫醒，又逼着你痛苦地睡去，你只能偶尔在片刻清醒之时，听到周围夫人给你送水送饭的声音。但你完全不想进食。
你已经这样躺着很久了，在孙权擒杀关羽之后，你回到了洛阳，竟一病不起，再也无法亲自起身看看自己为之征战不休的江山。尽管周围的人都在向天祈求你能再次站起来，但只有你自己知道，这次大约真的无法如他们所愿了。
手下的将士们除了丞相军司马之外都已经来过一轮，你也自然又审了一轮，几个真心几个假意在此时看来比往日还要分明。那些目光躲闪的，你都纷纷记下，等下次丕来的时候，许是还来得及告诉他。
再做完这些之后，你又开始有些头痛了，但却无法入眠，只得任由脑子向着平时从不愿想的方向思考。然后你便依稀记起似乎你曾经本是不需亲自担忧这些事的，那人在你身边之时，这些事他自会帮你考虑清楚。之后你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人的眉眼，竟仍然如同昨日刚见般清晰。
但实际上，那双眼已经在泥土中沉睡了近十三年了。大多数往事你早已记不清，也更不能清晰记得他曾经助你打赢的胜仗，但你竟记得他唯一一次醉酒时的模样。
你还记得那次不过是酒过三巡，那人却已经微醺。褪去了平日素来的清冷性子，此时面颊微红，踩着凳子高谈阔论的他竟比往日的风采更胜几分。尽管他生平爱酒，但却因身体原因，几乎不曾碰酒，不过只能偶尔对着满壶的美酒，细细地问一问那酒的香气。你也曾取笑过他说给他了军师祭酒的职位，却未曾想他是个不能饮酒的。他也只是笑笑，从不反驳。偶尔有他不再持着那副君臣之间的恭敬的时候，他也会颇为孩子气地向你介绍他的藏品。你还记得他那时神情认真的与你约定，哪日你终于得了这天下，便将这些藏品取出来，对饮直到天明。
说起来你之后是去了的，回了那人的院子，却只发现了满地的药罐，他的所有藏品都不知去向。你曾为此大怒，勒令手下必须三日之内将那些藏品找回。他们拿回来了不少好酒，但明显都不是他的那些。你本想将那些手下直接斩首，但却看见那人的眉眼似乎附在了眼前，神差鬼使地将人就放了。后来想来，大约是他不让你缅怀于过去，才毁了那些酒，将自己的痕迹完完全全地抹去了。
那日他醉酒之后，竟还是你将他送回的营帐。众武将酒量都好，尽管比他多喝了几杯，却仍然能自己撑着回帐，而只有他，又喝了几杯之后，早已趴在桌上不省人事，完全看不出往日指点江山的风采。你当时刚得了柳城，大败了袁尚，心情舒畅，于是大摆筵席，宴请诸将，却未曾想会看到那人这番表现。他难得既没有带着傲气指点江山，也没有俯首低咳，只是静静地在那里，带着单薄的身躯，却有着巨人般的灵魂。但此时褪去了往日的神情，他在睡梦中终于带了点对于这个世界的不安，努力地似乎想要蜷起身子。你看他如此，心里想着他大约是冷了，于是俯下身拥住他瘦弱的肩膀。你感觉他在你怀中动了动，然后便安心地靠在了你的怀里，不知为何竟不由自主地想要微笑。
那日天气正好，你最终还是只能扶着他向外走出你的营帐。但不过走了一半，却见他突然停下来不愿走了。你望着他的双眸，映着满天星光，你听见他说：”主公啊⋯⋯”于是你将脸凑过去，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。你那时其实也醉了，不过是与他重复着那“主公”与“诶”的无聊对话，竟也得了趣，与他持续了一路。最终还是到了他的营帐，才以他的一声叹息结束了着荒谬的对话。
然后，他在回程的途中去世，你却没能见他最后一面。
你那时其实估计已经隐隐感觉到之后会发生的事情了吧。他素来是不畏惧生死的，就算如此死去，也只会遗憾没能看到你称帝的那一天。
你不知你最终为何再众人的劝说下却仍没有称帝，明明那本是你毕生的梦想。大约你潜意识觉得如此就不算是给他留下遗憾，亦或者⋯⋯
你素来最会看其他人的想法，但你又如何看得清自己的想法。
你平生不信神佛，自然也不信那些死后进入地狱的说法。而那人也是不信的，他那样自信的人，如何会相信来自他人的保佑。你们当然无法在地狱里相会聊聊天，但这又如何？这并不重要。你宁愿他在你心中永远是那一袭白衣，微笑指点江山的身影。
你听到了远处的脚步声逐渐接近，在你的面前停了下来。你觉得大约是丕来了，于是张了张口想要说话，却感觉到一些液体顺着你张开的嘴流了下去，所过之处竟没有了知觉。你惊讶地睁开眼，却看到司马懿站在你的面前微笑。你想要说些什么，但喉咙却无法发出声音，渐渐似乎无法呼吸到空气了。你挣扎着抓住你的喉咙，双目瞪着你面前的人，但他却没有任何反应。
你感觉你的意识渐渐离开。
直到从宫殿里遥远地传来了哭声，曹丕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。他赶忙冲进父亲的寝室，就见将士们已经在床边围了一圈，其中，仲达在最外的地方，低着头，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。但他是父亲最为信任的人，此时想来是悲伤的。他猛地跪倒在父亲的床边。
可泪眼朦胧间，他仿佛看到了仲达的笑容。